早晨,寒水石上班等电梯的时候,诃子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。电梯向上的指示键已经是亮的,诃子还是用力地按了几下。
寒水石早就发现,女人乘电梯的时候,不管电梯上下键是否已被先来的人按过,她总会自己再按一次,然后才安心地站在一边等候。今天见诃子也这样,就说调侃道:“人这种动物真是太有意思了,对自我之外的所有行为都不能完全信任。”
诃子笑着说:“这是人的本能,相信自己总比相信别人安全。”
寒水石说“这是你的处世观?”
诃子说:“是世界观。”
这种论调竟然出自一个他认为世界上最为单纯的女孩之口。寒水石说:“不知是该为人类的这种行为叫好,还是该感到悲哀。”
电梯到了,两个走进电梯。
寒水石很意外诃子说的话,他认为诃子的话与她的个性极不对称。
因为诃子一向希望公司内部推崇一种“简单的人际关系”。她不只一次地说过: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,何必相互猜疑,人为的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,让每个人都累得不行委屈得不行。
但他认为人本来都是矛盾的,把诃子看得过于单纯实际是自己的错误。
出电梯的时候,寒水石想起明天是周末,这周又不用加班,如果能带诃子一起出去转转,最好不过。就问诃子,星期天怎么过?诃子说,睡觉。寒水石说:“睡觉多没劲,我有个好主意,到红柳泉玩。”
诃子说:“凭这个名子就值得一去。”
诃子的爽快又让寒水石吃了一惊,要知道,找一个机会带诃子出去玩,是他预谋许久,并且久久说不出口的事。而这个周末,他不想再和虞总一起出去了。而这一切,只是缘于虞总的一个想法,她想把公司交给寒水石来运作。寒水石知道,虞总的这个想法,并不只是出于公司的经营管理问题。他要从虞总身边走出来,省思一下自己内心的东西。
红柳泉位于通往北疆库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公路旁,是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地方,这里生长着内地看不到的一种灌木,红柳。红柳的枝干通体呈红色,尤其在十月里,枝条上开出紫红色的粒状花儿,大面积的簇拥在一起,十分壮观。因为没有多少人来这里,这片红柳荡生出一种自生自灭的孤独。
寒水石觉得自己有点多愁善感,就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:“真不知感情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。”
诃子说:“感情当然是精神的呀,搞哲学的先生们早就告诉我们了。”
寒水石说:“但它很容易被物质的东西弄脏。精神如果不是物质的,怎么会被灰尘弄脏呢?”
诃子一时茫然,道:“怎么会这样?”
穿梭在红柳丛中,诃子琢磨着寒水石的话,她觉得寒水石的这个设问像个怪圈。反正也没什么答案,就索性随便说说:“是谁玷污你的感情?”
寒水石说:“没有谁,是人类。”
诃子说:“我们不能将物质理解的太狭隘了,以为所谓的物质就是成桶的金币和成叠的抄票,以为感情一和物质沾边就不够真挚,不够纯洁。那么,一束玫瑰、一封情书、一枚戒指……又是什么呢,难道这些东西都很肮脏吗?”
寒水石说:“我并没说物质的东西就是很肮脏的东西,而是说感情总是会被物质弄脏。”
诃子觉得话题又绕回来了。就像他们要在红柳丛中要寻找的一个目标一样。
寒水石带诃子到红柳泉,一是因为红柳泉的这个名字,这个名字肯定有故事,他想。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里有一家烤肉站,烤肉是用红柳枝穿的,用的火不是煤炭,而是红柳柴,烤出的味道带有红柳枝香,十分独特,他是在一家户外网站上看到的。这个生在乡下的人,对徒步户外情有独钟。
按照网站上的介绍,寒水石带着诃子很容易找到了这家红柳烤肉站。这其实是掩没在红柳丛里的一户牧民毡房,毡房前支了一个烤箱。平时是自己家人用的,偶尔有户外爱好者路过,就会在这里要烤肉吃,这个没有名字的户外站点在网上就被称为红柳烤肉站。
他们要了一些烤肉就坐下来。
寒水石说:“你其实是一个特单纯的人,尽管你有时敏感而又猜疑。”
诃子说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寒水石说:“其实我觉得猜疑、防范,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。这种看似不好的行为,有七大好处,第一,人在猜疑中会不断提高自己的防范能力,社会就因此而进步了,譬如国防升级。第二,勾心斗角的胜出者,既可在上司面前争宠,又可在同类面前显示其智慧;第三,经常制造些是非,就像三四岁的小孩,为了让周围的人注意他,经常无端地哭闹或撒谎,这能引起别人的关注,以证明自己存在。第四,把事情搞复杂了,就会产生制衡的国家机器或社会体系,增加就业机会,有利于这个社的安定。第五,让事情复杂得其他任何人都收拾不了时,这样自己就不会闲着,闲着的人会生出很多更危险的事端。第六,先把事情搞乱,然后再浑水摸鱼,可以从中渔利;第七,制造事端,让每个人都很累很紧张没有安全感,在这种背景下,大家就会更加努力的工作。
诃子说:“你是说简单的人际关系其实就不存在?”
寒水石说:“也许吧。因为人类进化需要这种原始动力。”
其实寒水石也陷入这种困惑,人们之间的关系,为什么都会有许多的纠葛与牵绊。
诃子问:“你和虞总有什么纠葛?”
寒水石大吃一惊,今天邪了,诃子今天的话让他几次都大吃一惊。自己和虞总的什么关系,难道公司的人都看出来了?问自己这话的时候,觉得自己突然变得这么幼稚,常言道,纸里包不住火。在众人眼前隐瞒一种特殊关系,就像小孩子玩的小儿科,是自欺欺人的行为。“你认为有什么纠葛?”,寒水石只能这样反问诃子,因为别人看出来,总比自己承认要好。
“情人。”诃子说。
“情人是一种纠葛?为什么?”寒水石问。
“你不以为?”诃子反问。
诃子看来并不简单。
寒水石不知道该替自己说什么话,但他还是想为自己开脱:“上天总会同情孤男寡女的。”
“能理解。”诃子说。
“理解什么?”寒水石本想问的明白些,欲望还是感情?但又觉得这么直白不合适。
诃子说:“感情本来就不是纸片上的作业,也就不能简单地在上面打勾还是叉,但正因为如此,就成了纠葛。”
“所以感情也就最折磨人。”寒水石说。
诃子说:“这个宇宙很公平的,在物理学上有物质守恒定律,在生活中,同样存在一条定律,它将幸福和痛苦、得到与失去、欢笑和泪水平分两半。而能够平分这两样的东西,就是感情。”
寒水石说:“一个人,想爱的却不敢爱,想恨的却不敢恨,想做的却不敢做,无疑是行尸走肉。这是曹野说的话。”曹野当时是冲着马一茗说这句话的。
寒水石不清楚今天为什么总是绕不开这些哲学类的话题,这种话题把他来红柳泉的初衷破坏怠尽。最好就此打住。然后,他提议吃过烤肉后,去寻找泉水,那儿才是真正的红柳泉,诃子欣然答应了。
他们顺着牧民指引的方向,沿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溪往红柳深处走,小溪尽头,果然有一汪泉水,泉水不断地向外冒出气泡,细沙也不断地在泉眼翻动,十分有趣。
“这可能是这个沙漠唯一的泉眼了”,寒水石对诃子说。“这片红柳就是依托这个泉源,才生生不息的。”
“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泓泉水,纯真清澈,平静柔美,只是平时隐藏在林荫之中,外人难以窥视。”诃子说,“是它生养着爱情,人类最美好的东西”。
“但它有时也会被什么搅动,变得不够平静,也不再清澈。”寒水石说。
“是的,就像你和虞总现在的感情。”
“她?”寒水石说:“我已经不知道这种关系的定义了。”
“你是怕别人骂你是贼,所以你并不想和她有长远的关系,有一天你会离开她。”诃子说。
“不是有一天,是现在。”寒水石说。
“你会伤害她的。”
“我承认感情是无辜的,但它总是会被物质的东西玷污。”
“就像这一红柳泉一样,四周总会有些践踏的脚印。”诃子说,“但它依然是美丽的,让人心生怜惜的。”
“是这样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离开她?”
“自尊。”
“面子,男人的面子。”诃子说。
寒水石一时无话可说,站在泉水边,像一个虚伪而又被人识破面具的可怜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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